一声甚凶,颇有威怒,却也尽含着惊疑。我顿住步子扭头去看,果见是小皇叔已被人带来。他一身镶珠朝服裹在身上皱巴巴的,满脸倦容在看见王妃的一瞬化为了惊,更好似是觉着眼睛出了毛病般,直傻眼儿看着王妃跪在那处,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而王妃闻声,不过是扭头看了小皇叔一眼,确认了小皇叔是被放出来了,竟似万分的平静,下刻只恭恭敬敬往尚书房殿内叩了个头,脆声谢了皇上恩典,接着就垂头从地上摇摇站起来,伸手向儿子道:“来,随母亲回去了。”
小世子握住她的手站起来,也扭头看了小皇叔一眼,却并没说什么,只又乖顺地随着母亲转身往殿外走。
可这一刻,小皇叔却忽而红了眼眶。
他向我摆了摆手别过,伸袖在双眼上抹了一把,从后头几步赶上去跟在王妃后面,又加快两步绕到她旁边儿,垂手是想牵过他儿子的,可他儿子却一把打开他手躲到了王妃后边儿。如此几次三番,走了好几步,小皇叔踟蹰一二,终是牵起了王妃的手来。
我打背后看着,见王妃被小皇叔拉着的手挣了一下,也不知是因她没使上平日那凶悍的力气,还是因小皇叔拉得太紧,总之那一挣是没能挣脱,而王妃身影一顿,却是突然抬起手来捂住了脸。
下一刻,我还远远儿立在廊上,竟也隐约听见了王妃的哭声。那哭声混在仲春chao气儿里闷闷传来,开始还是勉力隐忍住的啜泣,而后竟渐渐再不能抑制,便如倾闸而泻的山洪般全然无法断绝,最后已成了连声不止的悲呜。
不远外,小世子狠狠推了他爹一把吼道:“你又把母亲惹哭了!”
小皇叔被他儿子推得倒退半步,抬手像是想给王妃擦泪,可却好似是十年来都没有过这般亲昵似的,那指头就怎么都抚不到王妃的脸上,渐渐慌起来:“你甭哭啊,你——你还是骂我……要不你揍我,我让你揍,好不好?……你甭哭了……”
可他越是这样说,王妃却哭得越发伤心起来,最后是将脸都埋入了双手,泄力蹲下了身去,竟在这禁宫肃静之地像个小姑娘似的痛哭起来。
这刻不知何故,我竟忽而想起大嫂来,心中一时宛如一拧,是再看不下去,只得匆匆扭头往御史台走。
待我把供词一一落印交去了大理寺,再回了台里,便坐在大堂上左右教着后生做了大半日事情,正批着各部的政绩考核要叫他们送去礼部,这时候梁大夫竟从外边儿来了,看模样儿应是在骁骑营里受了些罪,脸上跟我似的青了两块儿,左边胳膊还缠了竹板儿套在脖上,很有番大难不死的情状。
我同他见礼完了,便又坐下来点折子,可梁大夫走开两步竟又折回来,叫了我一声:“稹三。”
我抬头,听他说:“今儿提刑司的来交接牢狱,我是才从班房回来……眼下,他们沈家的——寻柟还在班房关着,明日过午也是要转去天牢了。这一进天牢,人就见不着了,你……不再去见见他?”
大堂上的人也没避忌,都听见了这话,一时四周都瞅着我,是大气儿都没出一口。
我闻言也是愣了愣,想过片刻,少时也还是拾了笔往洮砚里点墨:“……不了,老师,我今儿得回去瞧瞧我爹,赶完这几道折子便走,剩下就带回去瞧了。”
梁大夫听了,直是叹了口气,也再说不出什么,终于是转身往后院儿去了。
我收回眼来落目瞧着桌上的折子,笔尖儿在雕着小桥流水的洮砚里扎磨着,却是磨了好一晌都没能点出一道折子来。
这景状,就同我初得这砚台时一模一样。
第88章 山色有无
【贰壹柒】
便是年初我从奉乡回京后再度上朝时,皇上见我脸上挂着沈山山打下的两块儿青,不知始末,才当作是我爹打的,终在朝上当着百官斥了我爹一句不知轻重。
我正要编个由头告罪有污圣目,却听爹已在前头躬下身去,安然背锅道:“启禀皇上,孽子无德苟安朝上,时有乖戾之举,臣若不替家国训斥他,只恐其不知收敛,反愈发混账。”
片刻间这混账二字引各处暗笑扎来我后背,我无言瞠目盯着爹躬下身子,心中既是气恨这一切蹉跎皆因他起,却又从这磕磕绊绊的错杂误解中觉出分冷痛好笑来,则那为他开解之言也不必说,不过同往日一样儿闭嘴立着,只等下朝罢了。然却不料皇上下了朝,竟点了爹去偏殿训话。
彼时京中望着春,再大的雪都止了,天儿就冷得干巴巴的。我别过梁大夫立在殿外游廊上等爹,受着Yin厉北风往身上猛刮,也不知是第几回被刮翻了袖口的时候,再理了衣裳抬头,却恰瞧见沈山山跟在京兆尹身后晚晚踏出大殿,旁边儿也有户部、工部的人,一行似是才议完要事。
这时沈山山也看见了我,疏眉下却只淡淡一眼转过,扭头同旁人说起旁事儿,一行人便也从我身前径行而过。
我垂头继续等着,不多时候,身后偏殿里隐约传来皇上几句沉声,再等过几刻,爹便出来了。
见我等在殿外,爹先止步一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