断鸢看了眼慌张的改了称呼的易持,往左边移了半个身位,把梁成均的打量遮了个严实,以一种暗地保护的姿势,“……爸,你的腿怎么样了?”
“不碍事。”梁成均回头走了,一瘸一拐接近餐桌,“坐吧,别拘束。”
“过半个月才能拆钢钉,还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呢。”姗姗来迟的女人摆好碗筷,在梁成均身边坐下,扯张纸巾擦了擦手,笑着自我介绍,“我姓曹,是省医骨科住院部的护士长,今天刚好休假,顺路来看看你爸恢复的情况。”
寒暄几句。
“家里就你一个人……”梁断鸢盯着卧室的方向,等了很久,没人从里面出来,“这些天,谁照顾你?”
偏偏是这几天,各路投奔依附的亲戚小辈,没一个在家。
“吃饭。”梁成均敲了敲碗沿,餐桌安静下来。
安易持眼观鼻鼻观心,数米粒似的吃完一小碗米饭,饱了。
他安下心来,因为心知至少,这持续四年的冰封冷战,已经被梁成均若无其事地翻过去了。
“曹阿姨,我帮你洗碗吧。”安易持收拾着餐桌上的碗筷,悄没声儿按住梁断鸢想要帮忙的手,冲他眨眨眼,端着一叠餐具钻进了厨房,玻璃推拉门关上,外间成了父子两人独处的空间。
空气中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。
“头回带朋友回来,怎么不提前说一声。
”这一次,是梁成均率先开了口,“我好叫小马买些水果上来。”
“我们要是不来呢?”梁断鸢说,“你在家连水果也吃不着么?”
“不爱吃那些。”梁成均喝一口水,借以掩饰自己不知所措的尴尬,他这时候才发现,养儿子十几年,他竟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,好好跟儿子坐下来聊过,于是顿了好久,他问,“在学校这几年,钱够不够用?”
梁断鸢不答。
他想起大一在食堂吃饭,从刚开学浩浩荡荡山匪过境一般声势浩大的一群人一起吃饭,到只剩他独自一人端着餐盘,在满员的塑料座椅之中寻找没有跟别人紧挨着的座位;
他想起大二做快递分拣,在双11的晚上干活通了宵,分出去一件,就赚几分钱,翌日逃不过上课,浑浑噩噩在挤挤攘攘的阶梯教室里“钓鱼”钓了半天;
他想起大三为进邓曦谦的公司,考试周每天4点起,挤时间复习课程,自学程序,准备方案,还要顺便认真练车,以防科二科三挂了重考,因为他连重考的费用都没有了,报名驾校还背着4000元的债务;
他想起大四为了常去病院,于是在偌大朔桑来回跑,每天都能把2号线坐穿,绕着外环往返的里程若是能积分,一定能换个地铁公司的VIP卡……
并不是后悔,他不是那个意思,只是现下想起来,还觉得不可思议。
当初那个任性跋扈金尊玉贵养大的自己,居然只是为了话语权,就能抛弃那么多好像无法抛弃的东西。
他可以再也不买新球鞋,三年多就穿着院系篮球赛拉赞助得来的那一双跑跳骤转,发现原来球场上的技术靠的也不是那双鞋的高科技;
他可以再也不抽好烟,每周克扣着数量,买最便宜的那种,然后发现价钱的高低对尼古丁来说意义不大,他不是能辨别好坏的香烟品鉴者,而是再普通不过的,被尼古丁俘获的烟民;
他还可以再不去酒吧网咖,因为繁忙的作业和工作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消磨,他丢了许许多多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时候,变成沾了枕头就能沉沉睡去的体质……
更重要的是,就为了当班主任的那300元报酬,他才遇到了安易持,终于走出胶着的交际圈,发现自己也有,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怎样的执着。
“不够啊……”梁断鸢笑,他说,“你呢,没人忤逆的时候,日子过的还好吗?”
梁成均切实地咬了咬牙,转移话题,“今年就呆着,在家过年吧。”
“方便吗?”梁断鸢忽然问,“曹阿姨会不会觉得拘束?”
“咳——咳咳!”梁成均险些丢了水杯,等他缓了呼吸脸色恢复的时候,梁断鸢已经往厨房走去了,留下一句,“中年人都很忙,没工夫玩游戏吧,大概。”
梁断鸢是没打算得到什么回应的,本就是揶揄居多的打趣,是以拉开玻璃门,听到隐约的一句回复时,很明显的愣了下。
他听到梁成均说,“给安易持收拾一间客房。你自己的就不用了,你的房间没人住过。”
四年前从不跟他商量,自作主张总把他的地盘划拨给别人的父亲,在四年后的今天,妥协一般跟他说,他的房间后来再没有人住过。
决绝的反抗有效,这场持久战,梁断鸢赢了。
可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多么高兴,也许是因为很早以前,他就对这场战果有所预测。
他知道,父母赢不过孩子。
梁成均,这个并不完美但很合格的父亲,输给了自己任性执拗的儿子。
可看着厨房里,跟易持并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