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脉络起起伏伏。窗外冻云微雪,吹进来惨淡东风,他身体一阵发凉的刺痛,眼神却燃烧起来。两条手臂铁锁一样下沉,咔地一声箍紧少年人的身躯,他们好像都听见了骨头咯吱、命运落定的声音。嘴唇俘获嘴唇,猎手迎来猎物。这个吻突如其来,又顺理成章,像是耶教经典的预言里,在世界末日时喷发的火山。沉默几千年,蓄力几千年,愤怒几千年,必会在某一日爆发,对着世界倾泻出如流的火焰。
“时局瞬息万变,即使是我们这些蝼蚁虫豸一般的人,也只能在时势的车轮下苟活。我们的时间不多了,要一直浪费下去吗?”陆玉典半叹半问,说话的调子又轻又飘,“你对我也有情意。否则你不会如此痛苦,我也不用如此痛苦。——你说你明明见不得我受苦的。”
顾青让身子震了震,在他肩上无言地侧过头去,躲藏了半个秋又半个冬的泪水淌下来,滴成小小的哀伤溪流。
他的手也环住了陆玉典的脊背,十指在坚硬的脊柱上纠成一个复杂的连环。这样,也算是锁在一起了。
“哪怕我们的日子很短,将来也没有什么结果……我也要和你耗在一处。”他慢慢地说,讲的都是这些个离别的日子里揣在心上反复思量的话,“我心底早就满是你的影子。要是遇见你的第二天就同你一刀两断,也许还能逃得开。可现在已经没法子了。”
陆玉典心里也微微一酸,低下声音郑重地道:“我心匪石,不可转也。”
他们黏糊了一会子,分开时各自脸上都起了彤晕。陆玉典定睛看了顾青让半晌,唇角渐渐抑制不住,愈扬愈高。顾青让正强作无事掩抑羞怯,被他这么一瞧,不由得益发窘迫,结结巴巴道:“你怎么……”
“那些危言耸听的话不过都是无知宵小的揣测,作不得真。”陆玉典舒出一口气,“陆家不会这么轻易就倒。审时度势、见风使舵可是我家里那些老狐狸的看家本事。”
“那你……这些日子都躲起来,也不回答那些话……”顾青让瞪大眼睛,思绪一片混沌。
“留个心眼,看看炎凉世态,听听他们给我演的这出大戏,也是不错的消遣,”陆玉典笑盈盈瞟了过来,“没成想——也顺带钓出了你,真好。”
顾青让面上红白交掺,却发不出脾气,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——是啊,真好,真好他们还有多一点日子。
陆玉典的手指斜斜翻过衣领,松开衬衣笔挺领子上的第一颗纽扣,让锁骨上那一钩肌肤和挣脱束缚的脖颈一起呼吸到自由空气。他笑,低下头,唇却只是浅浅印在少年柔软已极的脸颊上。
他在隔墙的花园里种满了花。到了冬天只剩下一地的萎叶枯枝,然后是雪,雪覆盖一切,雪消弭一切。但此刻他似乎嗅到了花香。或许只消一个眨眼,春天到了,他们还是在这里,共赏繁花千千。
日子变了,又好像是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。他们背着人恋爱,当了面还是光风霁月的朋友。见不得光的影子里,爱情是无根花,在生命间隙草率开放。
下雨天他们同撑一柄伞,顾青让颇有几分害怕,没溅到水的手足也冰凉凉的。陆玉典拿三根手指捻在他手臂上,搓出点暖意,半带调笑地哄他:“给人看见了也不打紧,还不许两个朋友只有一个记得带伞啊?”
顾青让母亲是个旧式的女人,自打做了寡妇就一心一意在乡下守节,遵照夫主的遗愿送儿子上学。女人既是慈母,又是他人生中首位严师。顾青让也曾暗暗忧虑过,倘若母亲知道了他同陆玉典的事,该是何等惊怒欲狂。然而到底,竟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。他母亲寒病日深,心忧儿子学业,不肯告诉他叫他回来探病,未料一夜之间病情陡重,隔日便去了。
甫一接到噩耗,他就匆匆回乡。返京时人已瘦了大半,两颊深陷,整个人是空荡荡黑丧服里笼着的一具骷髅架子。这模样已经不可以再被称之为少年。当陆玉典再度瞧见这个削瘦苍白的成年男子时,他的心仿佛被命运的无情之手揉成皱缩一团。痛楚来得惕然而无力。
“我阿妈的病本来能治好的,要是她去看了那个新来的德国医生的话……”顾青让微微侧了侧头,在陆玉典的胸膛上辗转叹息一声,眨掉睫毛上的眼泪,“但是她不肯。她对洋鬼子的把戏深恶痛绝,当他们是把人切开的妖魔鬼怪。”
“是命,可也不是。我们本该挣得脱,如果我们清醒。”
密雨打过疏窗,雨声闷沉沉仿如鼓点,喑哑、懒慢、无可奈何地敲击着一面失意的破鼓。窗内的旋律则更为高亢动人,怀揣着不可言说的激情,仿佛蜿蜿蜒蜒漫过流沙的春水,把卧室狭间变成了开遍桃花的山涧。
陆玉典的手擦过底下润玉般的肌肤,轻轻拨响了那根欢愉的弦。□□,吐息,淙淙然在他身下悸动。汗水把顾青让的头发洇得乌shishi的,柔软地披下来。
一切归于寂静之后,陆玉典的手指在黑暗中弹动了一下,嗓音模糊:“我们回不去了。等将来我们都年纪大了,日子过去了,你会不会后悔?”
“不,再过多久我也不会。”回答的声音里尽是朦胧睡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