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如果皇叔是想来问这个的话……”宁衍在摇曳的烛火影中艰难地扶上桌面,动作缓慢地向后退了两步,坐回了椅子里:“……那就算了。”
他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不配合,想不用说出那些对峙一样的冷硬话,就能让宁怀瑾知道他的态度。
宁怀瑾看明白了。
可他不想照做。
就在这一瞬间,宁怀瑾忽而发现,其实他与宁衍的性格是一样的。
宁衍执拗地不肯收回自己的爱慕之心,他却也没有想要自退一步,而是非要逼着宁衍将那句话说出来。
他们两心中都有一道底线,不能模糊,也不许旁人染指,更别说粉饰太平。
唯一的区别是,他心中的底线是江山社稷和大局,而宁衍的底线是他。
——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皇帝。
不过这念头有点大逆不道,宁怀瑾在心里腹诽一下也就算了。
宁衍惯常会掩藏心意,可在宁怀瑾面前,却总有那么些零星的疏漏。小貂从他袖口里钻出来,吱吱叫着盘上他手腕,瞧着就跟他很亲近的模样。
那小貂被他喂得白白胖胖,毛皮油光水滑的,一看便知是用了心的。
宁衍垂下眼瞅了一眼那小貂,手脚轻而又轻地托了它一把,将其拢在了怀里。
不知为何,宁怀瑾瞧着他这动作,忽而有些没来由的难过。
——宁衍大约确实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的,他想,不论这是不是宁衍的一时兴起,起码他真的认真过。
“陛下。”宁怀瑾叹息一声:“臣不想逼迫您,但您要知道一件事,无论您接受与否,您心里所念所想的,是不容于天下的。”
“皇叔想说什么。”宁衍淡淡地道。
“这天下不能有个明目张胆断袖的帝王。”宁怀瑾说得很坚定。
宁衍与舒秋雨退婚这件事确实惊着了宁怀瑾,他虽然不想自视过高,但也不得不承认,或许宁衍那样执拗地拒绝选秀和大婚,就是为了守着心中的那点“情谊”。
守情专一当然是好,可宁衍是个帝王,他哪怕真的要守情,也不能守在一个男人身上。
“帝王无后,则天下大乱。哪怕您看中的不是我,是普天之下任何一个男子,也不能为了这点私心放弃大局。”宁怀瑾说:“否则,宗亲要怎么看您,这天下臣民要怎么看您。”
宁怀瑾这是掏心挖肺地来劝他了,宁衍想。
宁衍下意识想问那你呢,如果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外事,如果他不是皇帝,宁怀瑾还会这么坚定地拒绝,以至于一点私下的念想都不想给他留吗。
这句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,只是被他咬着舌尖,死死地咽了回去。
——还不到时候,宁衍用一种近乎自虐的自控力想。
因为这些“如果”压根不可能存在,那些东西就是真实横贯在他和宁怀瑾之间的一道鸿沟,比“宁衍”这个人都要真切许多。
在填上这道鸿沟之前,说任何“如果”,都是无病呻yin,是承认他无能的懦弱期许。
毫无意义。
而且,宁衍自己深知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,说句荆棘丛生也不为过,若他真的想在这条崎岖小路上撕开一道口子,身边的陷阱刀剑绝不会少——甚至哪一日若他松懈,那荆棘刺划出他一条血口子也是有可能的。
但走过这条路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得偿所愿,只能代表着他终于有了能去宁怀瑾面前求爱的资格,仅此而已。
之后是能如愿以偿,还是前功尽弃,还是要看宁怀瑾对“宁衍”这个人,究竟是否有意。
若是让宁衍真的将那句话说出来,按照现在的宁怀瑾来看,他一定会不假思索地拒绝他。
而宁衍不能确定,如果现在他听到了宁怀瑾确切的回答,他心里的念想还能不能燃得那样坚定;在面对着那些风刀霜剑时,还能不能坚持下去。
所以还不如就让这个问题留在那条路对面,等他一步步蹚过去再听,无论结果如何,也算是不留遗憾。
宁衍心里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,他揣了满肚子的思念、期许和委屈,可到最后,他什么都没有说。
宁衍摇了摇头,低声问:“如果朕还是坚持,那明日的及冠礼,皇叔会来吗。”
他问得那样可怜,听起来小心翼翼的,宁怀瑾心里也不落忍。
他不明白自己跟宁衍怎么会弄到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,可宁衍毕竟还小,有些事长痛不如短痛,干脆利落地结束,对两方都好。
若真是因为他犹豫心软而害了宁衍一辈子,到最后也还是只能落得个相看两厌,可能连最后一点情分都剩不下来。
“陛下。”宁怀瑾又叹了口气,说道:“您自己心里有数,何必问臣。”
“那皇叔的意思是,只要我一日不肯回头,皇叔便一日不肯见我?”宁衍尾音上扬,终于激动了起来:“皇叔是要在王府躲我一辈子吗!”
宁怀瑾没有说话,静静地看着宁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