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他醒了,少年嘴角动了动,却没说话,端了一杯水,陆桑北注意到他的指尖用力到发白,透明的水面微微泛起涟漪。
右手还肿着,于是他用左手接过水,喝了一点。
林增月又端来一碗南瓜粥,他依旧用左手去接,姿势不太方便,少年忽然挪远了一些,用汤匙搅了搅,舀了一勺抵到他唇边,也不说话,就那样定定看他,意思不言而喻。
就这样无言的,他第一次吃到儿子喂的饭。
全程都是安静的,没有人打破这种莫名怪异的气氛。
高秘书敲敲门走进来,关心询问了他的身体,又详细讲述了白天的情况,蛇已经被消防员抓住交给林业局放生了,其他的怎么做、怎么和上下级交待会议缺席还要听领导的指示。
陆桑北倚在床头,深呼了一口气,才有些疲惫地说:“哦……有选择性的、呈现吧。”
高秘书立刻心领神会,于是经过他细微的加工,性质就变成了“区委书记以身犯险,解救被毒蛇围困大学生”的英勇事迹,虽然蛇就是大学生恶意放的,虽然大学生就是书记儿子,但这就是选择性呈现没被选择的那一部分。
陆桑北对他的做法还算满意,指尖点点桌面:“做戏做全套,免得演砸了收不了场。”
高秘书表面应和着,心里却暗自叫苦,和领导穿同一条裤子也挺难的,犯罪未遂的明明是人家的儿子,他还得跟着包庇,费心费力不说,要是这事捅漏了,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,陆桑北第一个就找他算账。
男人忽然扭头朝林增月道:“小乖,和高叔叔说再见。”
少年就真的跟一只乖巧的猫似的,呆呆地说:“叔叔再见。”
“哎,孩子,再见再见。”高秘书牵强笑笑,离开了。
他离开以后,俩人又不说话了,就像一场在外人面前的表演,林增月拿着他用过的碗筷去洗,陆桑北闭着眼睛想事情。
这件事,还没完。
自从离婚后程敏思就患上了间歇性分裂症,她清醒后会不会记得这些?会不会起诉林增月故意伤害?是有这个可能性的,他有必要杜绝不安全因素带来的隐患,男人掏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,最迟下周送病人去封闭式疗养院。
他安静地躺在床上,忽然听到开门的细微响动,一只小手探进了他的被窝。
单人病房静悄悄的,他听见少年轻轻浅浅的呼吸。
不过他没睁眼,想看看他还要干什么。
林增月把手放到他手腕,摸脉搏,又把耳朵贴到男人胸膛处,听心跳。
他问:“吓着了?”
大概是没想到他在装睡,胸腔传来的震动吓了林增月一跳,他条件反射地弹开,不小心按到了陆桑北包扎好的手臂,男人吃痛地吸了一口气,他又赶紧回来看他。
白天还张牙舞爪的小猫一下子变蔫了,一副丧眉搭眼的样儿,垂着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。
陆桑北问:“出院后和我回家吧,好吗?”
林增月不回答这个问题,反而有些奇怪地叫他:“陆桑北。”
“嗯。”
“你是不是就想我亏欠你?”
他的心颤了颤:“亏欠?”
“故意受伤,让我觉得内疚,同情你,然后再……”
陆桑北打断他:“你以为我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?”
林增月默了。
“你说的根本不成立,因为我没有任何索取目的。”他握了一下林增月的手,“我是你父亲。”
林增月又哭了,这一天他哭了几次不止,以为早已麻木平静,可不知为什么,这两个字还是触到了他内心的柔软,像是要把十几年吃的苦受的委屈都化作眼泪,又有一种要失去什么东西的后怕和鼻酸,直到此刻Jing神才如同决堤的洪水,真正松懈下来,他破口大骂:“你算什么父亲!不负责任!不是好东西!分明就是个老色狼!”
他抽搭得又凶又可怜,陆桑北的心揪成一团,手忙脚乱地给人擦眼泪,轻哄:“是我错,不哭不哭噢。”
林增月被他的哄孩子语气臊得难堪,一口叼住男人的手指狠咬,两排牙一合,陆桑北觉得他这咬合力照蛇也没差多少,指腹皮下出血,已经泛紫,他仍是忍着没吭声,也不收回手,任他发泄。
不知道闹了多久,骂了多少遍“禽兽”“变态”“老王八”,咬了好几根手指头,直到他骂累了,也哭累了,才渐渐平复下来,他的神经绷了一天,早就倦怠不堪,不知不觉睡了过去,梦中还小小声地啜泣。
陆桑北姿势都没动,害怕把人弄醒了,怀里的少年还含着他的手指,shi软的舌头吮着他的指腹,像个口欲期的小婴儿,一种奇异的超越rou体快感的美妙感觉填满他的心口,这一瞬间,就好像初为人父。
林增月却梦呓一句:“你不是我爸爸……”
陆桑北疲倦又无奈地笑,仰头叹气,他的确不像林增月的爸爸,他哪里有当人家爹的样子?这合该是他祖宗。
第20章